数字时代的允诺和危险

　　由一位世界最大的老牌高科技公司之一的总裁来专门出书讨论“数字时代的允诺和危险”大概最好不过了。微软公司总裁兼首席法务官布拉德·史密斯作为主要作者的《工具，还是武器》就是这样一本好书。

　　布拉德·史密斯从一个公司全局管理者的地位和角度，全面讨论了新兴的数字技术及人工智能的利用发展、可能的隐患和解决的办法。书中各章大多从一个具体的现实个案或生动的故事开始，然后展开其深入思考和处理方案。比如，由斯诺登事件引起的监听问题，科技与公共安全问题，政府如何保护个人隐私和公司如何保护消费者隐私的问题，网络攻击、虚假信息和人才鸿沟问题，社交媒体和数字外交问题，人工智能所带来的人脸识别和失业问题等。

　　道德自律

　　微软公司较早就意识到公司自身必须有一种对技术应用的伦理自律，并明确提出了一些自律原则。但作者认为仅仅依靠一个科技公司的道德自律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跨国公司沟通协作，乃至包括主动寻求政府监管、寻求国际合作与监督的主张。

　　笔者特别欣赏作者主张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的努力和谈判原则。史密斯同意美国人麦塔加特的观点：“法律需要跟上科技的步伐，否则人们将不断突破底线。”为了推动立法立规，确定各自恰当的界限，微软公司甚至五次起诉美国政府。而在所有的法律纠纷和谈判中，微软公司又恪守“一个简单的原则：绝不让谈判局限于只能产生一位胜者的某个问题”，而是把更多的问题摆到桌面，创造更多交换和让步的机会，并做出一轮又一轮的妥协，从而让各方都有赢面。妥协并不是软弱无能，而恰恰是寻求能够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作者也不主张一次性地完全彻底地解决问题，比如完全禁止某些东西，而是先寻求部分控制，这是一种具有可行性的操作路径，“需要手术刀而不是剁肉刀”。

　　技术的两面性

　　而处理所有这些问题都涉及到对于技术特性的认识。作者明确地阐述了技术所兼有的两种特性：一方面是人类利用和控制外物的有力工具，另一方面也可以是具有严重伤害性的武器。

　　当涉及公共安全和人们生命的紧迫之时，技术往往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但是不是对来自政府的要求一律有求必应呢？如果权力被滥用，新技术就可能成为伤害公民基本权利的武器。史密斯意识到这一问题需要明确的法规，他为这个问题代表微软公司又一次起诉了美国政府，试图寻求公共安全、国家利益与公民权利之间的微妙平衡。

　　今年的新冠疫情使我们对网络技术的两面性有了深刻体会。一方面，它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方便，很难想象，当我们闭门不出时，如果没有网络，没有联通世界的各种信息，没有种种网上购物，我们该如何生活。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网络带来五花八门的谣言或虚假信息，乃至各种各样的人身攻击和人肉搜索。

　　技术面临的挑战

　　如果从技术的本性来看，现代技术的本质表现至少有这样两个特点：第一，它具有一种能将几乎所有人，甚至人的所有活动都卷入进来的力量。第二，它也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力量，一种单向进步的强大力量。它有一种内在的不断向前发展的冲动，不会自己停步，且发展速度越来越快。比如，我们很容易看到，所有的技术产品都不断被要求和追求换代更新，不更新就死亡，很快就被淘汰。它不仅适应和满足人们的需求，甚至是不断创造新的需求。

　　但是，正如作者所言，技术的控物能力极大增长并没有带来人类自控和组织管理能力的相应提高。他引用爱因斯坦的话说：“要是人类组织能力的发展能够跟得上科技前进的脚步”，那么，科技进步“早就可以使我们生活得幸福愉快且无忧无虑了”。相反，“这些辛苦赢得大机器时代的成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但像把剃刀交给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危险。”

　　因此，作者也谈到当今挑战的关键所在：“在科技不断进步的同时，它所创造的未来能否被世界（人类）控制？”用作者提出的技术两方面特性发问则是：既然技术兼有工具与武器这两面的属性，那么武器的属性会不会慢慢超过工具的属性，甚至走到人类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技术如此吸引人，哪怕我们在消除它的弊害的时候也不得不使用技术，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技术倒转来完全掌握人类？我们的出路何在？

　　2018年的夏天，我和作者布拉德·史密斯先生在北京有过一次会面和谈话。他在《工具，还是武器》一书中也叙述了这次谈话，并介绍了我的一个观点，即西方人更多地相信进步是一条直线，科技不断向前发展，他们对技术持续改进持乐观态度。而在中国，则可能是一种万物周期性变化的观点更占上风，生命也是一种轮回，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也许这个时间有各种各样的循环：宇宙的循环、生命的循环、文明的循环、思想的循环。当我们在技术线上处在某个高点的时候，在精神线上却有可能恰好处在某个低点。相反的情况也有可能。但人类的文明不会中断。